冰花攀生的劈啪聲銀針般刺著艾爾莎晦暗的意識，她努力想睜開眼，視野中卻徒有一片霧蒙蒙的黑暗。

血液大量流失，心臟的跳動減緩，她聽見自己身體裏流動的聲音。血液和魔力從每一處創口流出，奔流不息。

對不起，好不容易等到你回來，卻不能再看你一眼了。

艾爾莎蒼白無力的笑起來。

十字架下傳來了恐慌的呼救聲，刀兵相接，發出清脆的聲響。漸漸被血液噴濺的聲音取代，歸於沈寂。

“艾爾莎！”那個熟悉的聲音由遠而近。

果然是你。

艾爾莎艱難的偏過頭，沖那個方向莞爾一笑。

你終於回來了。

傑克擡起法杖，從穹頂一躍而下，銳利的冰刃劃破空氣，掃向反攻的殘餘軍隊。

艾爾莎，他心急如焚的向十字架上的那抹冰藍望去。

十字架上的女子仿佛已冰封了多年，絲毫未變的容貌，熟悉的笑容和神態，闔上眼時柔潤安靜的弧度，光潔細膩的皮膚。仿佛十年的時光化作流水繞身而過，沒有在她身上侵蝕半分。

那個他本以為再也不會見到的女人。

他擡手揮出一片冰藍色的寒光，帶著淩厲的殺氣席卷過地面，幾千根蠟燭齊刷刷攔腰折斷，橫雜在一地溫熱的鮮血中。

他嗅見一股特殊的血腥氣，來自石梯頂端的十字架上。

她在失血，傑克的瞳孔漸漸縮小。

深紅色的血跡已浸透了那件冰藍的裙裳，刺入體內的利刃也無法阻礙血液的流失。冰藍色的寒氣從女人身上每一處傷口流出，像一條條清冷的小蛇，蜿蜒在月光之下。冰花從十字架開始向下攀沿，凍結了流出的鮮血，每一絲空氣都嘶嘶哀嚎著被凝結成冰。

“艾爾莎！”他飛奔到她身邊。

艾爾莎臉上淌著靜靜的笑，讓人心底猛地一顫。

“你來了。”她的聲音沙啞卻不失清潤，又分明帶著瀕死的虛弱。

“我要帶你離開這。”他在她耳側焦急的輕語。

手指撫過每處傷口，冰藍色的光芒封堵住流動的血液，銀刃被輕輕頂出傷口，帶出一絲飛濺的血花。艾爾莎卻似乎感受不到疼痛，只靜靜的闔著眼。

他攬她入懷，幾乎感受不到她的體溫和重量，仿佛抱住了一片雪花。艾爾莎的頭歪向傑克的胸口，手臂無力的垂在身側。

“不要睡，艾爾莎。”傑克絕望的握緊她的手，“醒過來。”

懷中的女子眼簾微微掀開，緩緩睜開雙眼，望向傑克。

“…我還以為再也不會見到你了。”艾爾莎嘴角勾勒起一抹極淡的微笑，“你終於原諒我了嗎，傑克？”

“說什麽傻話，”傑克澀澀的苦笑起來，“我怎麽會…怎麽會…”

“可惜我看不到你了。”艾爾莎睜著渙散無神的雙眼望著傑克，顫抖著伸出雙手，伸向傑克的臉龐，“你現在是什麽樣子的…真想看看呢。”

“不會的，”傑克顫抖著說道，“我帶你走，你會活下來。”

他單手將她擁入懷中，舉起法杖，向教堂之外飛去。

魔力還在持續外洩，冰藍色的光輝劃過天空，流過地面，冰花漸次綻放，流水被凍結，雪花從天空飄然落下，落在夏日的花葉上，瞬間凍結。

他帶著她跌跌撞撞的逃亡，所過每處都被扭轉成寒冬。他聽見身後有馬蹄和刀兵的聲音，追隨著他奔逃的腳步，窮追不舍。

艾爾莎靜靜的躺在少年懷中。眼前的視野在漸漸恢覆清明，血液停止流失，筋肉和血管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愈合著。

果然這樣，艾爾莎輕輕握住少年胸前的衣襟，又是那股力量在起作用。

可這樣不行，她頹然的闔上眼，聽見傑克身體裏生命流失的聲音。

耗盡了所有的魔力和生命，又連受重創，最後沈睡在冰湖下。十年間縈繞在她身周的噩夢，每一天每一夜都在重演著。

那之後她被趕來的侍衛押回南埃爾斯，終日軟禁在城堡中，作為一只無用的傀儡茍延殘喘的活下去。她翻遍了所有的□□，徒勞的想找出救他的辦法，最終也只是在她死刑的罪狀書上添上的一筆。

她救不了他，她只能在每天的夢裏看著他一點點下沈，下沈。然後是永無止境的窒息和撕心裂肺的痛。

也許再也見不到他，是上帝對她的懲罰。

可她沒想到他會強行破冰而出，他太虛弱了，現在的他每使用一分魔力，都在向死亡的邊緣邁近一步。她感覺出他在強撐，他的生命像一條奔流不止的河流般從他的身體中流失。這一次的後果將無法挽回。

我會陪在你身邊，艾爾莎。

她忽然勾起唇角，淡淡的溫暖在唇角溢開。

謝謝你，傑克。

但是…夠了，就到這裏了。

溫暖的人該永生永世的活下去，而蜷縮在陰冷角落裏的自卑的生命，會隨著太陽的升起而煙消雲散吧。

這樣…也好。

艾爾莎在傑克懷中笑著。

追兵的聲音已遠去多時，傑克降低高度，鉆進了森林的深處。

傑克抱著艾爾莎降落在池塘的邊緣，跪伏在地，將她橫放在自己的膝蓋上。冰雪的氣息瞬間侵染了四周，水面覆蓋上一層薄冰，迅速向下加深。

她看見他的手足無措，眉頭深蹙，眼角噙著一抹焦急的神色。

“艾爾莎，”他壓抑著聲音裏的顫抖，“別擔心，我會救你…你會好起來的…”

他的右手探上艾爾莎的額頭，指尖輕點。

“不，傑克。”艾爾莎按住他的手，“夠了，這樣就…足夠了。”

他感到有一股熱流從艾爾莎的指尖流出，沿著他的手腕，歡呼著湧回他的身體，在他的血管中歡騰跳躍著。

“不！”他失聲喊道，“不，艾爾莎！”

懷中少女的臉龐瞬間蒼白無血色。

失去了力量的束縛，艾爾莎身體裏剩餘的鮮血從每一處傷口中噴湧而出，濡濕了傑克的衣衫。

“艾爾莎…為什麽！”他倉皇的大喊著，“哦…不！”

熱流漸漸減弱，直至停止。他曾經傳輸到艾爾莎體內來壓制寒氣的魔力，已經全部歸還到了他的身體中。

雪花從空中飄落下來，落在艾爾莎的發間，頰上，落進她的瞳孔中，溫柔的融化了。

“該好好活下去的人是你，傑克。”她的聲音還保持著平穩清晰，只是虛弱的氣若游絲“你那麽溫暖…有那麽多人還活在寒冷中，他們都需要你。”

可他只想給她一個人溫暖，傑克在心裏哽咽著說，喉嚨卻發不出一絲的聲音。

“別忘記我，傑克。”艾爾莎靜靜的閉上眼，又覆睜開，“這樣我還可以一直在你的回憶裏…也算活在這世間吧。”

“…我不會記得你，”傑克沙啞著聲音，“除非你活下來。艾爾莎，我懇求你…不要死。”

“如果連最後一個記得我的人都不在了，那我的生命…還真是毫無意義呢。”她的笑容裏含著淡淡的無奈和寵溺，“別任性了，傑克。就這一次…最後一次了，拜托你，別忘記我。”

“艾爾莎…”她看見他的眼圈開始泛紅。

“我好冷啊。”她的笑顫動了一下，“抱緊我…好嗎？”

傑克一言不發的擁緊了艾爾莎，他的頭擱在她肩上，她感到肩頭一片濡濕，溫暖的像要融化身周所有的寒冷。

“下了這麽大的雪，”她忽然沒來由的開口說著，“明天該會是個好天氣吧。”

“艾爾莎…你…”傑克忽然睜大了雙眼。

長久的寂寞裏，遺失了百年的回憶忽然像決堤的潮水般湧入腦海，翻騰在心口。熙熙攘攘，猶如人潮，無數的碎片在眼前飛過，拼湊成一幅幅刻入心扉的畫面。

原來…是你。

他聽見自己心底的眼淚洶湧而下，湮沒了所有多餘的情緒和意識，只剩下漫天遍地的巨大的悲傷。

原來真是…正如當初。

懷中的艾爾莎擡起手，輕輕地撫過鬢邊，淡淡的笑了一下，似是在嘲諷自己的天真。

而後靜靜的，緩緩的闔上了雙眼。

萬籟俱寂。

大雪紛飛，天與地的界限模糊成一片茫茫的雪白，所有的生機都沈眠在這場寒冬的舞蹈中。漫天的大雪裏，銀發少年攬著金發少女跪坐在雪上，像已在那裏矗立了千萬年。

許久，少年擡起手，接住一片雪。

天地間原來可以這麽安靜，安靜的，像永無終時的大雪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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